有一家公司，曾在 2016 年入選《麻省理工科技評論》“全球 50 家最聰明公司”，從“叫好又叫座”的榜單第 5 名到宣布破產，只用不到一年的時間，其戲劇性的謝幕折射出整個清潔能源行業目前的危機。

 

2016 年，Aquion Energy 還名列《麻省理工科技評論》最聰明公司第五名，如今已經宣布破產

 

未成巨人，就已落幕

 

其實，無論從哪方面來看，Aquion Energy 都不應該走到這一步。在 2007 年，硅谷風投公司 Kleiner Perkins Caufield & Byers （以下簡稱KPCB）發起了一場淘汰鋰離子電池的聲勢浩大的運動，他們關注這么一個簡單的問題：究竟什么樣的電池才是理想的電池呢？

 

為了尋找這個問題的答案，這家以挖掘網景和谷歌等知名科技公司而著稱的風投公司來到卡內基梅隆大學，找到了當時正在研究電池特性的 Jay Whitacre 教授——這位教授曾在 NASA 從事火星探測器用電池的開發工作。

 

圖丨Jay Whitacre

 

“能擊敗鋰離子電池的技術屈指可數，Jay Whitacre 是唯一一個自稱可以做到這一點的人，但我一開始并不相信他的話”，KPCB 合伙人 Ray Lane 說。

 

也就是那一年，Jay Whitacre 創辦了Aquion Energy，旨在為可再生能源項目和電網提供大型電池。他從知名投資者處融資近兩億美元，其中包括比爾蓋茨、殼牌以及他的伯樂KPCB。

 

自創立之初，專注于生產鈉電池的 Aquion 就對電池公司的市場前景抱有清晰的認識：它避開在市場上與強大的競爭對手發生正面沖突，竭盡全力避免使用稀有材料，并利用改裝的制造設備，以期在市場上站穩腳跟。

 

圖丨Jay Whitacre（左）出席EmTech峰會

 

當《麻省理工科技評論》在 2012 年第一次報道 Aquion 時，這家公司表示，他們的目標是希望以每千瓦時不到 300 美元的價格生產鈉電池——該電池利用鹽水為電解質，并配以氧化錳陰極和碳基陽極，產品定價介于低端的鉛酸電池和昂貴的鋰離子電池之間。

 

該公司所開發的電池，既非酸性亦非堿性，不易燃易爆，還沒有腐蝕性，適用于自行車、住宅用太陽能、離網和微電網、能源管理和電網規模服務等。

 

除此之外，Aquion 的一個重要使命，那就是提高電池的續航能力，這會讓其在電網固有的大流量充放電周期中表現更好，而這一承諾則意味著蓄電系統的總成本將要下降。

 

總之，這項技術在當時獲得了資本市場的青睞。2013 年 4 月，這家初創公司獲得了比爾·蓋茨領投的 D 輪 3500 萬美元融資。2014 年 1 月，該公司宣布，蓋茨又與部分股東將 D 輪融資金額上調至 5500 萬美元。

 

然而，今年 3 月 8 日，由于未能獲得進一步的融資，Aquion 裁員 80%，工廠停產，并申請了破產保護。由于公布的破產申請沒有提供更多細節，我們很難判斷這家曾經的能源先鋒究竟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創始人Whitacre 拒絕在公司拍賣結束前發言，但他表示，希望該公司或技術能夠在之后以某種形式繼續下去。

 

直到申請破產，Aquion的電池售價仍是未知，但據彭博新能源財經的報道，鋰離子電池的價格在去年就已跌破 300 美元／千瓦時。為了滿足手機、電動汽車和太陽能備份系統的需求，全球鋰離子電池的產量不斷增長，其價格在兩年內下降了將近一半，并在2016年達到了273美元/千瓦時，未來鋰電池的價格很有可能會繼續下降。據彭博新能源財經預測，2025年和2030年鋰離子電池價格將分別下降到109美元／千瓦時和73美元／千瓦時。

 

可以說，鋰電池成本的不斷降低蠶食了這家新興公司最后一絲生存的空間。

 

都是鋰電池惹的禍？

 

“不要過于期待鋰電池的替代品——未來十幾年里我們可能還是要靠它降低成本”，Cyclotron Road項目的創始人 Ilan Gur 說，他曾是一家電池公司的合伙創始人，該公司后來被Bosch收購。

 

到目前為止，這是清潔能源領域中常見的現象。公司必須進行大量的前期投資，用以開發新設備并擴大制造規模。同時，隨著技術的更新，公司還必須不斷地調整價格，提高產品性能——面對這樣的挑戰，幾乎無人成功。

 

在眾多新能源創業公司中，Aquion也并非第一起風投支持儲能公司創業失敗的案例：2015 年，液流電池公司 EnerVault 在融資失敗后被迫出售。同年，液態金屬電池公司 Ambri 裁員25%；與此同時，一家致力于研發另一種儲能系統（將空氣壓縮到碳纖維容器并儲存）的公司 LightSail Energy，迫于后續資金不足，不得不將碳纖維存儲罐出售給天然氣供應商。總之，頻發的壞消息讓人們產生疑問：物美價廉的能源存儲方式將在何時到來？

 

在這種情況下，仍有許多觀望者認為，鋰離子電池在成本和技術持久性方面似乎仍有限制性，因此鋰電池不適合用來做基荷電網的存儲中介。現階段鋰離子電池的暫時性成功讓冷卻的投資市場產生了泡沫，雖然從長遠來看，能源系統有可能會有更大的發展潛力。

 

比如說，風能和太陽能同屬于間歇性能源，除非能以低成本儲存制造的多余能量，否則這些可再生能源參與電網發電就會受到限制。此前，加利福尼亞的太陽能發電廠就曾因其產生的電量遠高于電網在特定時間使用的電量而被迫關閉。為了保持陰天時電網穩定供電，許多使用化石燃料的備用發電廠也要參與發電來滿足總的電量需求。

 

然而，盡管電網存儲技術的改善迫在眉睫，但創業公司們首先需要面對慘淡的現實：由技術不成熟，造成了電網存儲市場發展緩慢，而更為重要的是，在短期內現有的儲能技術即鋰離子電池價格下降的速度超過了預期，這就削弱了像Aquion這類新能源公司的競爭力。

 

那么，新能源這個今人植樹、后人乘涼的產業怎樣才能堅持到成功的那天呢？

 

一往無前

 

盡管鋰離子電池在電網中的存儲成本不斷降低的消息一直層出不窮，但也有人對此持質疑態度。麻省理工學院材料學家、Ambri的聯合創始人Donald Sadoway就是其中的一位。這位該領域的著名學者指出，彭博新能源財經估算的 2030 年鋰離子電池價格似乎已經低于原材料的價格，這種預測是不切實際的。

 

相反，麻省理工學院能源研究系的副教授 Jessika Trancik 則認為，盡管價格已經走低，但鋰離子電池仍不夠便宜，無法在電網中發揮更大的作用，該技術未來是否能達到要求仍不清楚。

 

而且，價格也不能單單用千瓦時的產量來衡量。因為每個手機用戶都知道，鋰電池失效快，這使得它們不能承受間歇能源供電時基荷電網的負載。所以，更有說服力的指標應該是每千瓦時循環的成本，這個數字反映了整個系統的壽命成本。

 

但無論如何，鋰離子電池價格突然下跌已經對市場產生了“巨大的連鎖反應”，這一點從 Aquion 身上就能得到證明。Sadoway則表示：“當鋰離子電池生產商夸夸其談時，投資者會對新能源喪失信心，他們會覺得這些新能源開發者都要完蛋了。”

 

圖 | Ambri聯合創始人Donald Sadoway（右）

 

在投資數百萬美元的存儲系統時，買方幾乎沒有動力押注于一種新興的、風險更高的技術。對此，AES儲能部總裁 John Zahurancik 表示，對于許多大型產業客戶來說，鋰離子電池已經夠用了且表現穩定。

 

2015 年，加州的天然氣儲能系統發生重大泄漏，之后該州的公用事業被迫更換一個新的天然氣儲存場所，最終他們選擇了由AES和特斯拉組裝完成的三個獨立的鋰離子電池系。“在當時，鋰離子技術被認為是現成的、完善的”，Zahurancik 說。

 

那么，具體哪種（或哪幾種）存儲技術，最終能夠取代鋰電池呢？除了更先進的電池，還有飛輪、壓縮空氣、氫燃料電池、汽車電瓶對電網銜接系統，甚至蓄能空調等可供選擇（抽水上山，并讓它流下來仍然是迄今為止使用規模最大的存儲技術）。但是，所有這些技術都存在明顯缺陷，仍需要持續投資開發，來測試它們是否切實可行，并且具有成本競爭力。

 

好消息是，隨著越來越多的風能和太陽能項目建成，大型儲能系統的市場正在擴大，同時工廠也在力求做到高峰時段削減成本。伯克利大學能源經濟學家 Severin Borenstein 認為，在化石能源枯竭、新型能源涌現的今日，儲存電網中多余的電能可以帶來更大的經濟效益。他表示：“隨著更多的可再生、間歇性能源的推出，儲存變得更重要了。”

 

然而，想要提高儲能效率、抑制溫室效應，單靠市場機制恐怕是不夠的——合理的政府公共政策能夠加速能源轉型。除了稅收優惠等措施，政府也有更直接的方式來支持這個行業，例如，美加州要求公有設施須在十年內增加至少 1.3 千兆瓦的存儲系統，或者政府也可為有前途的初創公司提供撥款和貸款項目。

 

歸根結底，新興儲能技術是隱藏在資本社會核心深處的戰斗力量。要想打破舊秩序，往往需要激進的措施，而在能源業，這種進步不會經常出現。